日本的捕鲸活动历史悠久,可以追溯至绳文时代。对日本人来说,鲸除了具有生物学上的意义、根植于历史与社会中的文化意义,更重要的是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因此日本不惜“硬刚”国际规则也要坚持捕鲸。在鲸本身的商业价值日益下降、世界各国对生态环境保护和生物多样性的认知加深的今天,日本的商业捕鲸依然没有停止。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探索仍然任重道远。
提起鲸,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可能是庞大、神秘,有些人会感动于“一鲸落,万物生”的唯美意境,还有人赋予了鲸“化身孤岛”般寂寥与悲壮的意象。但是对日本人来说,鲸除了具有生物学上的意义、根植于历史与社会中的文化意义,更重要的是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对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说,鲸就是用来捕的。
日本的捕鲸活动可以追溯至绳文时代。在约8000年前的绳文时代早期遗迹中,分别发现了用于捕猎、分解鲸鱼和海豚所用的黑曜石矛等石器。中期遗址中发现了大量鲸类和海豚的鱼骨。此外,在鹿儿岛县、熊本县遗迹中还发现了“鲸底土器”,即一种底部有鲸鱼脊椎骨压痕的土制器具。这是当时工匠以鲸鱼脊椎骨作为制作台制作土器而留下的特殊印记,足以证明当时日本已经存在捕鲸活动。
在此后的岁月里,捕鲸活动一直延续下来,直至日本战国末期,也就是大约中国明朝时期,以伊势湾熊野水军为首的各地水军以及大量出身海贼的人建立了专门的捕鲸小组,进行突刺式捕鲸。他们在一次次捕鲸过程中不断磨合,形成了人员相对固定、分工较为细致的队伍。至此,捕鲸从一种群落自发行为演变成了专门的行业,捕鲸业诞生了。
到了江户时期,捕鲸业归属各藩直营,形成了类似武士阶层薪酬制度的特殊产业结构,周边渔民则通过参与鲸鱼解体作业获利。对渔民来说,这是冬季重要的工作,也是他们冬季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江户时代的捕鲸对象以小露脊鲸类和抹香鲸类为主,至19世纪上半叶进入鼎盛时期。到了1908年,日本的捕鲸公司已经达到了12家,捕鲸船达28艘。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期,由于过度捕杀,洄游鲸鱼数量减少,“鲸组”的维持、更新都出现了困难,这也导致虽然当地人捕鲸技术越来越高,但渔获并没有显著增长。于是,当地一些有识之士开始思考,是否有必要保护日本近海的鲸。在他们的影响下,政府于1909年公布了捕鲸取缔规则,对捕鲸船的数量也作出了限制。
近海禁止大规模捕鲸,并不代表捕鲸业会从此衰落。昭和时期,日本开始尝试母船式远洋捕鲸,其主要目的是生产出口用鲸油。对于资源贫乏的日本来说,这是获取外汇的重要来源。同时,由于拥有鲸油和燃料储罐的捕鲸母船可以作为油轮使用,政府也乐于提供支持。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捕鲸船大多被军队征用,其中捕鲸母船多“转型”为油轮。
二战结束的那段日子里,捕鲸业出现了新一轮高峰。当时日本出现了粮食危机,畜牧业也陷入凋零,鲸鱼肉成为日本民众赖以生存的重要食材。在美国的支持下,日本于1946年开始重建捕鲸团队,捕鲸业作为肉类供给源以及“鲸油外汇”获取源成为重要产业。至20世纪50年代末,日本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捕鲸国。
1951年,日本加入了国际捕鲸委员会(IWC)。尚不清楚这个行为背后有怎样的综合考量,但仅就日本捕鲸业本身而言,加入IWC这件事和IWC这个机构的名称一样令人迷惑。
对很多人来说,IWC是一个很“拧巴”的机构,它名为“捕鲸”,却致力于保护鲸,并于1986年通过《全球禁止捕鲸公约》。其实,这当中有一个误解。IWC并不是不允许捕鲸,而是不允许商业捕鲸,对于以科学研究或者其他正当用途为目的的捕鲸行为并不干涉。
这样的管理方式自然给很多捕鲸团队留下了空子。公开资料显示,从1987年到2018年,很多针对大型鲸类的商业捕鲸机构都纷纷更名,以科学调查为名继续开展捕鲸作业。他们中的很多都选择在南极海域和西北太平洋开展科研捕鲸活动,同时继续在沿岸对IWC管辖之外的小型鲸类进行商业捕获。其中,最有名的一家名为“调查捕鲸”,实施主体为日本鲸类研究所。他们以每年45亿日元到50亿日元规模的预算,在南极海(12月到次年3月)和西北太平洋(6月到9月)实施两次“调查”,而调查费的缺口则由日本鲸类研究所通过销售鲸鱼肉获得。
日本的“科研捕鲸”,引起了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南太平洋国家和多国动物保护组织的抗议和反对。2010年5月,澳大利亚向国际法庭提起诉讼,认定日本所谓科研捕鲸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其真正目的仍然是出于商业目的。2014年3月,荷兰海牙国际法庭裁定,由于日本无法证明其科研项目确实需要猎杀相应规模的鲸,因而判决日本败诉,并下令将停止发放捕鲸许可,直到日本对其科研计划作出调整,日本也因此被判处80亿日元的罚款。
日本会因此而放弃商业捕鲸吗?当然不会。紧接着,日本直接“退群”了。契机是2018年9月,日本在巴西召开的IWC大会上提议重启部分鲸类的商业捕鲸活动,却遭到反捕鲸国家的反对,最终被否决。日本政府认为,只要还继续留在IWC内,今后类似提案仍然难以通过,因此退出IWC是重启商业捕鲸之路的唯一选择。
2018年12月,时任日本内阁官房长官的菅义伟宣布日本退出IWC。
2019年7月1日,日本时隔31年正式恢复商业捕鲸,捕捞范围限于日本领海和专属经济区。据日本媒体报道,2022年日本北海道商业捕鲸活动已经正式开始,预计到年底共捕获百余头小须鲸。
为何日本如此痴迷于捕鲸,以至于不惜“硬刚”国际规则也要坚持?
一方面,鲸确实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早在江户时代,日本就已将鲸油作为照明用的燃料,鲸的骨头、须和齿被制成笄和梳子等手工艺品,皮可作胶,血可做药,碎骨可作肥料,抹香鲸肠内形成的凝固物可作龙涎香。在石油被发现并广泛运用以前,鲸油曾经是重要的照明和工业用油脂,既用于制革工业,也用于回火浴(炼钢用)和润滑剂等。鲸肉作为日本战后主要的肉食来源,伴随一代日本人的成长,在日本形成了独特的鲸肉饮食文化。此外,捕鲸行业自古以来便为日本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今天,虽然鲸的商业价值早已不如往昔,但对资源相对匮乏的日本来说,仍然难以轻言放弃。不过,也有人认为,日本是以捕鲸之名义,在世界范围内实施海洋和自然资源勘探作业。
另一方面,捕鲸在日本文化中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或者说是一种既爱又恨同时难以割舍的情结。在日本,以捕鲸工作者为核心,各地都诞生了祈愿捕鲸安全、感谢或追悼鲸的文化。日本还有鲸歌、鲸舞、鲸绘卷等许多与鲸或捕鲸有关的历史文化产物。中国有词句曰:“一鲸落,万物生。”用来歌颂鲸鱼以自己的死亡滋养海洋万物,促进自然环境健康发展,生生不息。与之相对的是,日本则认为鲸鱼之死可以造福人类。其流传的俗语为:“捕一鲸,赈七浦。”意思是捕获到一头鲸鱼,能令许多渔村获得恩惠。有专家认为,这不仅是因为鲸全身都是宝,更重要的是,鲸鱼食量巨大,将其捕获能“省”下大量的鱼虾和软体动物给人类吃。因而对渔民而言,捕鲸一举多得,意义堪比丰收。似乎在日本文化中,人与鲸天然就处在对立面上,因此欲“除之而后快”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鲸本身的商业价值日益下降、世界各国对生态环境保护和生物多样性的认知逐步加深的今天,日本的商业捕鲸依然没有停止。而那种将自己视作“高鲸一等”的地球主人,不计后果地向大自然索取,甚至歌颂“捕一鲸,赈七浦”的观念也在继续传承。从这个意义上讲,捕鲸业者以及他的支持者怕是还没有真正理解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意义,这同时意味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探索仍然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