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封锁措施的放松,美国劳动力需求迅速反弹,美国劳动力需求已恢复到疫情暴发前的水平之上。相比之下,劳动力供应的恢复要缓慢得多,整体水平仍然远低于疫情暴发前的趋势。
目前来看,自2021年下半年开始的辞职潮仍在继续。据美国劳工部数据,3月美国劳动力市场遭到重创,450万人主动离职;4月略低于3月,仍有约400万人离职,空缺岗位总数高达1150万个。为了留住员工,美国企业也是绞尽脑汁,涨工资、加福利,承诺大幅度上升空间。
美国的劳动力市场为什么如此紧张?美国人为什么不愿意工作了?分析认为,疫情和高通胀是推动辞职潮的主要因素,同时也反映出美国社会积聚已久的劳资矛盾。
部分美国人正在被进步的经济抛弃,而这只是开始。
劳工阶层慢慢陷入困境
美国呈现出一种分化现象,不过并非不同群体之间的分化,而是不同代际之间的分化。其时间分水岭是1970 年左右,尽管不同事件的具体时间略有不同。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1970 年,经济增长较快,经济成果分配相对均衡。经济增长好像一部自动扶梯,带动所有受教育程度和收入水平的人共同进步。
但在1970年以后,这部自动扶梯一分为二,一部扶梯的乘客是受过良好教育、已经相对富裕的人口,它的运行速度比以前更快;而另一部扶梯的乘客则是没有学士学位、本身就不太富有的人口,这部扶梯被卡住了,几乎一动不动。1970 年以前,经济稳步增长,不平等现象没有加剧。在此之后,经济增长率下降,不平等现象则有所加剧。我们在后面将继续讨论导致这种现象出现的部分原因,但毋庸讳言,它带来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劳工阶层的生活慢慢陷入困境。
2021年9月9日,美国洛杉矶举办的一场航空行业招聘会。
2008 年开始的经济大衰退虽然是灾难性的,但它并不是导致“绝望的死亡”流行病的根源。“绝望的死亡”流行病在更早之前就已发端,并在经济大衰退中愈演愈烈。事实上,最早开始于1970年的生活水平长期演变与这一流行病的关系就十分密切。在此期间,白人劳工阶层的生活水平不断恶化,其所在的社会开始解体。
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随着经济增长率下降,劳工阶层在经济发展的轨道上越来越落后,而经济成果则越来越多地留给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口。
中上层人口获益良多
查看总体经济增长只是分析问题的第一步,还需要将其分解,看看到底有哪些人从中受益。在20世纪50年代,人均经济年增长率为2.5%,10年后的60年代,达到3.1%,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平均增长率最高的10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人均经济年增长率下降到2.2%,而在90年代这个今天被认为经济增长还不错的10年,人均经济年增长率略低于2.0%。
在21世纪的第一个10年,美国经历了经济大衰退,经济总体年增长率不足1.0%,即使步入第二个10年,至少到2018年,在经济逐步复苏期间,经济年增长率也不到1.5%。更重要的是,美国并不是富裕经济体中唯一经济增长率下降的国家。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是一个由市场经济国家组成的俱乐部,目前有37个成员,其中大部分是富裕国家,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其成员的经济增长率普遍出现了同样的下滑趋势。
在经济增长放缓之时,资源的分配,即决定哪些人应得到什么资源,变得更加困难。即使经济增长率出现微小差异,但如果这种现象长期持续,也会产生巨大影响。
在经济年增长率为2.5%的情况下,个人的生活水平在28年内(仅仅过了一代人)即可翻番。如果经济年增长率为1.5%,这一过程则需要47年。在经济快速增长时,分配问题并不那么突出,即使某个群体得到的份额超过它应得的公平份额,也总还会有一些剩余给其他群体。
随着经济增长率的下降,将不太成功的群体完全排除在利益分配之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较低的增长加剧了对资源的争夺,促使每个团体都有强大的动力进行游说,以便为自己争取更大份额的利益,它还会毒害政治,这在很大程度上也与资源分配有关。
自1970 年以来,经济增长的红利主要流向了那些已经富裕起来的群体,这些人更有能力捍卫自己的应得利益。当人们觉得他们必须在一个更艰难的世界中保护自己的经济地位时,他们就会将自己的时间和资源投入分配的零和博弈,而远离创新和增长的正和博弈。寻租将取代创造,从而陷入一个使每个人都越来越穷的恶性循环。
今天,美国收入不均的事实已经广为人知,那些在收入分配中处于中下层的人口从经济增长中获益极少,而那些处在中上层的人口,尤其是那些在最上层的人(前1% 的社会名流),确实获益良多。低增长,再加上分配不公,对于中下层人口的生活水平造成了双重打击。
精英阶层和其他阶层之间的分化不仅发生在美国,也发生在其他许多富裕国家。不过,尽管美国和其他富裕国家的经济增长率下降幅度相似,但收入不均现象的加剧程度却并不相同。一些富裕国家,例如,德国、法国和日本,收入不均的程度直到最近才略有增加。
此外还应看到,美国的不平等程度从一开始就比这些国家严重得多。长期以来,美国一直是富裕国家中贫富差距最大的国家之一,最近出现的贫富差距扩大现象,尽管确实是多数富裕国家的共同趋势,但其最早出现在美国,并且美国的程度也远远高于其他国家。
另一个分析经济增长和分配的角度是看国民收入中有多少被分配给劳动(工资),有多少被分配给资本(利润)。长期以来,经济学家一直认为工资与利润之比是一个不可改变的常数,大约是2:1。但这一情况自1970 年以来也发生了变化,工资的比例从67%下降到60%左右。 当然,并非所有的利润都流向富人(别忘了那些持有股票来补充退休收入的养老金领取者),但利润的主要流入对象无疑还是富人,而国民收入的分配越来越向利润倾斜是导致家庭收入不均现象加剧的原因之一。
劳动在收入分配中份额的减少意味着,经济生产率的增长不再等比例地带来工资增长。自20世纪70年代初以来,不仅生产率的增长放缓,而且工资增长的步伐甚至落后于本已放缓的经济增长。在1979年以前,工人报酬的增长与生产率增长同步,但从1979年到2018年,生产率增长了70%,时薪仅增长了12%。
大学教育的溢价翻番
国民收入是衡量经济状况的一个重要综合指标,但它并不能告诉我们收入如何在国民中进行分配。为此,我们需要关注个人或家庭。我们论述的一个核心元素是,不同受教育程度人口的收入存在差异,特别是在拥有或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之间,收入的差异更为明显。
2022年4月25日,美国纽约州伊萨卡,康奈尔大学的学生在校园内的大草坪上晒太阳。
从收入方面看,拥有学士学位或更高学位的人口与仅有高中文凭的人口,其收入的差距在1980—2000年翻了一番,即在此期间收入差距从原来的40% 飙升至80%。教育会带来经济回报,这是因为人们在大学里学到了知识,还因为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口与生俱来的更大动力或更强的认知能力,也因为他们拥有更好的家庭关系,或者上述三者的综合作用。
对于大学教育的溢价翻番的一个主流解释是,教育和认知能力在劳动力市场上变得日益重要,因为生产越来越依赖复杂的技术,并从农业向计算机转移,从肌肉向大脑转移。这一过程被称为技能偏向型技术进步。
值得指出的是,大学教育溢价提升同样也不是美国特有的现象,不过,与整体不平等的情况一样,美国的溢价水平和增长速度都高于其他发达国家。所有发达国家都出现了技能偏向型技术进步,但美国是最极端的例子,其他英语国家紧随其后,但不像美国那样极端。
学士学位的收入溢价是对接受教育的奖励,也是对上大学的激励,它对热衷于物质回报的年轻人发出一个信号,表明上大学是一个好主意,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好处越来越大。如果从这个角度解读,这种现象似乎无关痛痒,只是一个指标,表明资本主义正在发挥作用,将资源吸引到最需要的地方,并创造出经济所需的人力资本。
然而,这些激励措施似乎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1996—2007年,取得学士学位的年轻人占总人口的比例并没有发生变化,在此之后虽然出现增长,但增长幅度也较为有限。2008年,在25岁年龄组中,有27%的人拥有学士学位,到2017年,这一比例仅上升到33%。
更糟糕的是,收入差距的扩大不仅是因为受过大学教育者的收入增加,还因为那些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收入减少。换言之,一方面,接受了大学教育的人被给予更高的收入作为奖励,另一方面,那些没有努力上大学的人还受到了收入降低的惩罚。赢家得到了奖品,输家的境遇则比什么都没得到还要糟糕。
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拥有和没有学士学位人口间的工资差距,受教育程度较高的所有出生队列(顶部)的工资曲线都高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同龄人(底部)。在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中,从较早出生的队列到后期出生的队列,工资曲线则呈现梯次下降的走势。箭头方向指明了这两个不同人群一生收入模式的相反趋势。
由于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口收入水平不断上升,而受教育程度较低人口的收入水平不断下降,在相同出生队列中,对于晚生人群来说,拥有和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之间的收入差距更大。每一代人的大学教育溢价都比上一代人高。
如果将所有25 —64 岁的白人就业者加总并进行通胀调整,他们在1979—2017年的平均时薪总体增长了11%。这意味着年均增长率为0.4%,而在此期间,美国经济的年均增长率为2.5%。50年来,美国男性的工资中位数一直持平,对于没有学士学位的白人男性而言,其在1979—2017年的平均工资增长率为每年负0.2%。
工资中位数长期不变似乎是美国独有的现象,至少在发达国家中是独有的现象。在欧洲,经济大衰退及其后果也导致工资增长乏力。许多国家遭受了比美国更大的损失,一些欧洲国家甚至出现了双底型衰退。2007年后,希腊、西班牙、葡萄牙、爱尔兰和英国的平均工资都出现下降。但在这些国家中,没有一个国家出现美国就业者所经历的工资长期停滞现象。
英国是一个典型的参照。英国工人的工资也已开始下降,但在此前的20年里,当美国工人的工资停滞不动时,英国的实际工资中位数增长了近一半。因此,即使英国的工资开始下降,典型的英国工人的收入也比20年前高,而不像没有学士学位的典型美国工人那样,只能拿到比以前低的实际工资。
福利和现金收入,两回事
我们首先想要强调的是,工资并不等同于物质福利,而物质福利本身则是一个比福利窄得多的概念。即使工资表现糟糕,人们仍然需要面对更多不得不花的钱。
现在的女性与1970年相比,更有可能外出工作,因此,即使个人收入没有增加,家庭总收入的中位数也可能提高。事实上,家庭收入中位数的表现的确好于收入中位数。如果妇女是出于自主选择而工作,而不仅仅是为了在日益困难的环境中维持生计,那么增加妇女的就业参与是一桩好事,其意义甚至超过她们的收入。但是,如果夫妇中的一方为了更好地抚养孩子而本来宁愿不工作,但为了在经济上维系家庭而不得不工作,那么所有家庭成员的福利都可能受影响。
一项调查显示,“在过去20年(1978—1999 年),美国妇女之所以更多地参与全职工作,实际上都是出于经济压力,而不是个人成就感”。尽管目前的双亲家庭中,有一半的家庭父母双方都有全职工作,但59%的美国人(以及一半的职业母亲)认为,父母双方中如果能有一方留在家里照看孩子会更好。孩子和通勤费用通常会消耗掉多出来的那一份工资中的很大一部分,而我们在分析家庭收入时并没有考虑这一点。
此外,对工资的分析并没有考虑税收或福利因素,一些福利,如所得税抵免,提高了低收入劳动者的税后收入,工人还可以通过雇主获得福利。例如,医疗保险和政府福利,特别是医疗补助(医疗补助计划通常针对65岁以上的人口),他们也能够通过社会安全网获得福利,包括食品券和残疾保险。
核算这些项目相当困难,特别是那些不以现金形式出现的项目,例如,医疗保险。雇主或国家为了提供这些所付出的代价,与其接受者所得到的价值并不相等。因此我们必须小心,不能把美国医疗保险过高的成本当作劳动人民获得的一种现金福利来计算。医疗行业通过游说、兼并或削弱竞争来抬高价格,或者剥夺部分人口的医疗保险,压低那些应由雇主提供保险的工人的工资,这种做法无疑是将收入从工人转移到医疗行业,如果把这算作给人们提供更好的生活实在离谱。
由于医疗保险福利成本的增长大部分是因为价格上涨,将医疗福利费用加到家庭收入之中,几乎肯定会导致收入增长被高估,而不是忽略这些福利会导致收入增长被低估。同样,由雇主提供的医疗保险费用增加也是导致收入增长与生产率增长之间出现差距的原因之一。
即使这些福利的价值可以按人们愿意支付的费用来衡量,它们也和现金福利不一样。除非因为拥有它们,人们可以自由地将那些本来需要购买这些福利的现金用作他途,否则它们并不能为人们提供等同于现金的自由。医疗补助金不能用于购买食物或交房租,而现金则可以让人们做那些用实物福利不能实现的事。因此,税后现金收入,以及作为其基础的税后工资,仍然是衡量人们是否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的关键指标。
工资和收入主要花在食品、住房、娱乐和医疗等方面,如果这些价格上涨,工资实际上会相应贬值。针对这种情况,我们需要依据人们所购商品的价格变化对货币工资加以修正,这一修正是基于消费者价格指数做出的,而消费者价格指数是美国劳工统计局公布的一篮子消费品和服务的平均价格变化。如果消费者价格指数夸大了物价逐年上涨的幅度,那么收入的长期增长情况就会比我们预计的要好,并且对两个不同的受教育程度群体来说,都会比图11—1 所显示的结果更好。
消费者价格指数夸大物价上涨幅度的一种方式,是它可能并未充分反映这样一个事实,即许多商品和服务比过去更好,它们的质量得到了提升。也许医疗费用比过去更高,但它所提供的服务也比过去更好,诸如常规髋关节置换术、白内障手术、控制高血压的药物,还有无数其他的医疗奇迹,这些都是半个世纪前所没有的。
诚然,确实有一些科技进步虽然极大地改善了我们的生活,但并未体现在收入增长或价格降低上。不过,与不做任何修正相比,对消费者价格指数进行修正仍然存在很大的争议。
需要回答的关键问题是,质量的提升是否能让人们在获得原有品质的产品或服务时少花钱。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才会从质量提升中受益。在某些情况下,它正是如此发挥作用的。但大多数质量提升并非如此,原有的低质量产品通常会退出市场,因而人们没有选择,只能花钱购买质量提升后的产品或服务。
一个典型的工人的生活实际上比其收入表现更好的说法,都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各方面生活质量的提升,包括医疗,也包括由于互联网而能够更好地享受娱乐,或者自动取款机带来的便利,能够让人们减少购买这些质量更高的产品的数量,或者减少购买其他产品,因而这种质量提升可以实实在在地转变成现金。但实际上,这种可能性无论多么诱人,通常都并不存在。
人们为什么不愿意工作?
在过去10年中,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不仅在工资方面表现不佳,而且按照报告就业的人口比例衡量,他们中还在工作的人也更少了。在处于正式工作年龄(25~54 岁)的男性中,就业人口比例一直在持续下降。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这一群体中只有5% 的人口没有工作。到2010 年经济大衰退结束之时,他们中高达20% 的人处于失业状态。在2018年,当经济早已步入复苏后,仍有14% 的人没有工作。在这14%的人中,只有20%的人声称处于失业并正在寻找工作的状态,其余的人已经彻底退出就业人口大军。
2021年9月15日,美国宾夕法尼亚州雷丁,睡在街头的无家可归者。
再一次,上述这一趋势在不同受教育程度的人口中呈现明显的分化状态。图11—2 给出了1980~2018年,25~54 岁白人男性和女性中的就业人口比例,并按照拥有学士学位的人口(灰色)和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口(黑色)加以区分。垂直线标志着经济衰退的年份,我们通常会预计在这些年份,因为工作数量减少,就业人数会下降。当经济复苏的好时光回来之后,许多失业的工人会重回工作岗位。但并不是每次经济衰退之后,所有适龄男性都能重新找到工作,所以虽然就业人口比例在每次衰退之后都会回升,但它们从未恢复到衰退之前的水平。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业人口比例逐渐下降。
2000 年以后,就业比例下降的趋势在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男性中更为严重。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男性能够找到的好工作正在消失,他们中的一些人完全离开了劳动力市场,从而使拥有学士学位和没有学士学位人口的就业率差距不断扩大。在20 世纪下半叶,越来越多的妇女进入劳动力市场(部分由于避孕药的问世和性别歧视的减少)。
事实证明,女性就业比男性就业更能抵御经济衰退的影响。不过,在2000年之后,女性的就业率也有所下降——拥有学士学位的女性人口就业率下降的幅度较小,而没有学士学位的女性人口就业率下降的幅度则比较大。这些各不相同的就业人口比例模式,导致目前拥有学士学位的女性的就业人口比例已经高于没有学士学位的男性。
部分(也许高达一半)的就业率下降,可以由工资下降来解释——在工资较低的时候,人们更不愿意进入劳动力市场;还有部分下降可以由残疾人口增加来解释,这其中包括阿片类药物依赖的影响;另外部分下降则可以由现有工作的吸引力下降来解释。
自1970年以来,美国经济中的许多工作已经不复存在,其中许多是高薪工作,例如,在通用汽车或伯利恒钢铁公司的工厂工作。在过去,劳工阶层男性跟随父辈,有时甚至是祖父辈的脚步,进入制造业,并从事高薪且有工会保护的工作,他们挣的钱足够支撑一个中产阶级的生活:拥有自己的住宅、送自己的孩子上好学校,并且能够定期休假。这些人被称为蓝领贵族。但现在,很多这样的工作都已消失不见。
尽管美国制造业的生产持续增长,但制造业的就业岗位却迅速减少。自制造业岗位在1979 年达到1950 万的历史最高点后开始减少,到2007年经济大衰退前,美国制造业工厂的就业岗位减少了500多万,降至1380万。在金融危机期间,制造业岗位更是遭受巨大打击,又有200万个岗位消失不见,虽然在此之后,制造业岗位数量有所反弹,但这个行业已经不太可能重新获得经济大衰退期间失去的所有就业岗位。这些工作已经被国外进口的产品或工厂自动化、全球化和机器人取代。
这一切对于那些失去工作的工人而言都不是好消息。有些人放弃寻找新工作。大多数人设法找到其他工作,但这些新工作通常工资较低,或者在其他方面的吸引力较低。这些新工作的自主性可能会降低,可供自由发挥或与他人互动的机会也大大减少,并且福利更低,工作保障也更少。例如,被归为临时工的工人不能享有意外险。从事这些新工作的工人可以被轻易替代,人员流动率高,而且雇主几乎不给他们任何承诺。
无论从事何种工作,只要人们一直干下去,他们的工资就不会越来越低,就算真有这种情况也极其罕见。因此,从一份好工作换成一份不那么好的工作才是导致美国受教育程度较低人口的工资下降的主要原因。2019年,美国25~54 岁男性的失业率为3% 左右,所以对于那些正在寻找工作的人来说,工作岗位相当充足,只不过这些工作不再是以前的工作,特别是面向低学历男性的高薪制造业工作。
如果说人们不愿工作了,那是因为他们自己选择不工作。当然,做出选择并不意味着人们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满意。今天那些选择不工作的人已经不再拥有从前那些选择,因此做出这种选择也许是无奈之举。尽管这么说并不能排除下面的可能性,即他们只是变得更懒或更不愿意工作,或者因为看到可以依靠别人或国家生活,从而使他们选择游手好闲。
到底是因为丧失了勤奋精神,还是由于外部环境恶化,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争论。
显示,在经济衰退期间,大量工人离开就业市场,这导致图中明显的棘轮。人们突然爆发的懒惰与经济衰退不谋而合,这显然非常奇怪;相反,合理的预计是惰性会稳定增长。显然,人们之所以离开就业市场,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已经不存在,而随后大多数人都通过积极寻找工作,及时找到其他工作。将图11—1 和图11—2 综合起来看,会提供更多指向外部环境的证据。对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美国人来说,就业率下降的同时工资也在下降。
如果人们变得不那么勤奋,并从劳动大军中抽身出来享受生活,那么工资水平应该会上升,而不是下降,因为工作的数量没有变,但愿意工作的人减少了。工资和就业量一起下降是一个清晰的信号,证明雇主正在减少雇用员工的数量。
有些人选择不工作,可能是因为社会安全网使他们无须工作就能生活下去,特别是(尽管不仅仅是)残疾福利制度,这种制度正在越来越多为不工作的人提供必要的生活费用。然而,残疾人口的增加很大程度上可以归因于普遍存在的健康不佳,而不是人们在钻福利制度的空子。
欧洲拥有比美国更完善的社会安全网,包括对失业者的长期救济和慷慨的残疾福利制度,特别是针对老龄工作者。尽管如此,在大多数其他富裕国家,包括以慷慨的福利制度而著称的丹麦、挪威和瑞典,绝大多数人口仍然加入了就业大军。一种逻辑认为,上述国家针对诸如儿童保育等服务提供了一系列补贴,从而使人们更容易出去工作。而另一种逻辑是,美国人与别国人不同,只有美国人对福利极其敏感,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福利也能让他们放弃工作。
但证据表明,事实并非如此。在人们选择不再工作时,工人的供给量会减少,那么工资就不会像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替代工作时那样下降。无论是反对社会安全网的观点,还是支持必须满足一定的工作要求才可以使用社会安全网的观点,事实上都是在支持降低工资。如果能够强迫更多的人出去工作,图11—1中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美国人口的工资下降幅度会更大。其他一些提议也有着异曲同工的效果,包括工作应成为获得医疗或其他福利的先决条件,或者诸如所得税减免等计划,这些福利只有工作的人才能得到。它们都会把人们推向劳动力市场,并通过增加劳动力的供给降低其价格,也就是工资。
如果工作本身确实就是一件好事,那么较低的工资还能够被工作本身的好处弥补。人们希望得到一份工作,这份工作赋予他们生活的意义和社会地位,他们在工作中学习、接触他人,并因而拥有更好的生活。
一个相反的观点是,很多工作都是纯粹的苦差,休闲本身就是愉悦和自由感的提升,所以即使支持让他人来支付休闲费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么按照这种观点,既然我们常常乐于为那些食不果腹或居无定所的人提供补贴,我们为什么不能同样对待休闲呢?正如伯特兰·罗素曾经指出的那样,最强烈主张穷人应该更多地工作的人,恰恰是那些从来没工作一天的闲散的富人。
美国人的世界已经分裂
美国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一个劳工阶层。19世纪,支持并定义劳工阶层生活方式的制造业工作开始出现,吸引工人逐步从农业岗位转向工厂的岗位。这一过程在内战后开始加速,在1950年左右达到顶峰。
男人们去工厂工作,在那里,他们不需要拥有比从事农业更高的教育水平,并且他们通过艰苦的生产劳动,而不仅仅是较高的工资,找到了自己的尊严。男性整日在外为了养家而辛勤工作,而家务和孩子则交由配偶负责。这种生活方式还遵从着严格的社会规范,即男性要想结婚,首先应有确定的前途,婚外不能发生性关系,更不用说非婚生子了。制造业和随之而来的劳工阶层生活决定了男人和女人的角色,以及其家庭生活应有的样子。
制造业的兴起带来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以及在工作和生活中找到意义的新方式。大概在同一时期,加入工会的人数也达到顶峰。虽然并不能说工会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好事,并且工会长期以来主张的一些福利现在已经成为对雇主的法定要求,但在工作场合中,从没有人像工会那样全力为工人争取利益。
在分配利润时,工会也占有一席之地。他们帮助工会会员的工资上涨(相应也使非会员的工资有所上涨,尽管幅度较小),他们还会监督工作场所的健康和安全。加入工会的工人不太可能辞职,而且往往更具生产力。工会为工人带来了一些民主掌控力,不仅在工作中,也在更广泛的范围内,而且后者往往是当地社会生活的重要部分。当美国工会在20世纪50年代初达到顶峰时,约33%的劳动大军是工会会员。2018年,工会会员的比例已经降至10.5%,其中私营部门的工会会员人数仅占员工总数的6.4%。
随着制造业工作岗位的消失,工人们不得不从事不那么理想和不那么正规的工作,主要是医疗、餐饮服务、保洁和保安等领域的服务性工作,而不再是制造业的工作。雇主对工人的承诺下降,员工的承诺也相应下降;工会与雇主之间的战争已被相互疏离的关系取代。许多不太理想的服务性工作属于个人发展或产出增长潜力都很小的工作,或者工人必须随时随地严格遵照指令行事,毫无个人主动性地工作。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实际上是机器人的临时替身,只是暂时保住了自己的工作,直到程序员教会机器人替代他们。
詹姆斯·布拉德沃斯描述了他在亚马逊公司于英国的一个仓库中的经历。他遇到一位名叫亚历克斯的人,对方告诉他:“人们现在会说‘我在亚马逊工作’,但过去,人们从来不会说‘我在矿井工作’,而是会说‘我是一名矿工’,因为工作意味着你是谁,并且你为此感到骄傲。”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其他富裕国家,都有一些大公司专门提供外包工
人,包括清洁工、保安、餐饮服务人员或司机,在过去,这些工人本来会直接受雇于接受外包服务的公司,并在那些岗位上赚取相对较高的工资,但现在,他们不再是其工作之地的雇员。他们的工资相对较低,通常没有福利或充分的员工保障。这种做法使得高科技公司,比如谷歌,可以只雇用拥有学士学位或更高学位的员工,其他支持性员工则来自另一家公司提供的外包服务。
根据布拉德沃斯在英国的经历,以及美国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报道,在亚马逊仓库(被称作“配送中心”)工作的工人,只有很少的人是亚马逊的正式雇员。在美国的案例中,属于亚马逊正式雇员的少数员工和许多由诚信员工解决方案公司(Integrity Staffing Solutions)派驻的“临时工”之间唯一明显的区别,是他们的徽章颜色,一个为蓝色,一个为白色。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差别,相似的人做着相似的工作,但那些外包员工(有时是前雇员)的工作条件往往更差,工资更低,福利更少,升职的可能性有限或根本没有。
那些有才华的孩子,如果由于种种原因无缘接受其能力可及的教育,就再也不能从一个看门人变成一位首席执行官,因为看门人和首席执行官根本不会属于同一家公司,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当今世界已经分裂,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口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口分别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后者不再有希望加入前者。或许最关键的一点是,由于外包员工不再是主体公司的一分子,他们不再对其拥有认同感,正如经济学家尼古拉斯·布鲁姆形象地指出,他们不再受邀参加节日派对,他们再也找不到作为一家大企业的一员(尽管是地位低微的一分子)而感到的骄傲、意义和希望。
人们在失去原有优越工作的同时,还失去了依托这些工作而存在的家庭生活,并且至少在认知层面又失去了种族特权,甚至会认为自己成了受歧视的一方。这些因素综合起来会造成巨大的伤害,其威力远远大于真实但可控的收入下降。